淺談文物保護的三種境界
最近,辯論類綜藝“奇葩說”有期辯題是“奇葩星球美術(shù)館發(fā)生火災(zāi),一幅名畫,一只貓,救哪一個?”
面對辯題我沒有做任何思考,只等著奇葩們各顯神通,尤其是看到第一位登場的是傅首爾時,更是歡樂的因子占據(jù)了全部大腦。但是隨著詹青云、許吉如、黃執(zhí)中依次出場,我的心情不再那么開心了。
這個辯題中的選擇似乎永遠都不會發(fā)生在我們身上,但是錯了,它每天都在發(fā)生,甚至是某些人的日常工作。
“奇葩說”的魅力就在于它可以從一個點發(fā)射出無數(shù)條線來,每一條線都延伸向一個職業(yè)、一群人類、一類生活、一種態(tài)度。
我是一名文物工作者,我盡然從這么奇葩的辯題中看到了文物保護的三重境界,這個結(jié)果令我自己都有些汗顏,但是仔細想想還是有些道理的,便大膽拿出來和大家分享。
第一重境界——責任
責任是什么,我認為責任的最低要求是“在其位謀其政”,面對名畫與小貓,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名畫,我雖然可以想象到我抱著名畫沖出火海,站在熊熊燃燒的大火面前,聽著小貓嘶聲裂肺的嚎叫聲,我心如刀絞,但是,我別無選擇。
我是一名文物工作者,守護每一件文物、保護每一件文物的安全已經(jīng)成為我的一種習慣,甚至是一種思維定式,搶救它是我的一種下意識行為,是我日日夜夜工作的程式化。
文物工作是一項特殊工作,可以說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工作,其他任何行業(yè)傳承的是技術(shù)、是知識、是理念,唯有文物工作傳承的是具象的實物,有它的存在,才有技術(shù)、有知識、有理念,沒有文物本體,關(guān)于它的一切,以及它所延伸的臺前幕后的一切都會驟然消失。
詹青云以故宮文物南遷的例子佐證了一代文物工作者的責任與擔當,八十年過去了,許多事情發(fā)生了改變,甚至是顛覆,唯有文物工作者一代一代將每件文物手把手的交給了下一代。
第二重境界——行動
責任是一種意識,將意識轉(zhuǎn)化為行動,才是工作的關(guān)鍵。工作這么多年聽到最多的一句話是,搞文物的人太死板。我承認我們死板,我承認我們迎合不了這個多變的世界。但是我們自己心里清楚,不迎合是為了減少傷害。
許吉如說一件藝術(shù)品告訴我們的信息太多,除了可以考證的歷史事實外,還有關(guān)乎生命的善良、悲憫、堅守等等美好的品格。這句話說得太好了。
如果保護文物僅僅局限于不讓任何一件文物損毀或丟失,那我們最終只會淪為一個庫管員或守門人。文物背后的故事也會因我們的冷漠而逐漸斷代,甚至被遺忘。
“讓文物活起來”,不僅要讓文物背后的故事與自身的價值“活起來”,也要讓文物工作者“活起來”,用實踐去踐行文物行業(yè)的工匠精神,用實踐去完成此生肩負的重要使命,用實踐去傳承文物所承載的中華優(yōu)秀文化品格。
那我們是不是要放棄名畫,去救小貓呢?
不是。
難道救小貓不是在踐行優(yōu)秀品格嗎?
是的。
難道救名畫就不是在踐行優(yōu)秀品格嗎?同樣都是,為什么要救名畫?
其一還是第一重境界的責任;其二是我們的傳統(tǒng)文化,“舍小家為大家”“兩害相權(quán)取其輕”“做人要分得清大是大非”“茍利國家生死以,豈因禍福避趨之”…...這樣的俗語、詩句、典故、傳說太多太多,這才是我們根深蒂固的文化。
我們的文化是一種交往性的文化,是一種認同度很高的文化,是一種緊密團結(jié)的文化,也是一種浩然正氣的文化,所以,踐行、傳承這種文化也注定我們要就名畫。
第三重境界——共情
一個人倘若在工作中能夠做到責任+行動,他必定會是一位優(yōu)秀的工作者。工作效率最可靠的保障就是把人變成機器,但是人不是機器,人淪為機器是一種可悲。
工作不能僅局限于完成狀態(tài),還要有反思。說得直白一些,既要向前看,也要向后看。文物工作很奇怪,看似總是在向后看,實則向后看是為了推動向前看。
黃執(zhí)中說,一個人的知識、閱歷決定了他能看得多遙遠;你是期待自己做一個只能聽見貓哭的人,還是能夠聽見遠方哭聲的人。
這幾句話令我茅塞頓開,一個文物工作者,如果只看到眼前的現(xiàn)狀,發(fā)掘一處墓地,只挖墓葬,墓葬中只選重器,再寫一篇吸引眼球的簡報,作一場云遮霧罩的電視節(jié)目,最后“功成名就”,這樣的工作寧可不做。
人的一生,活的是情分。有些時候,我們從早忙到晚,擬了好幾份文件,寫了好幾份匯報材料,笑盈盈的打了好多電話,回到家一頭栽倒在床,睡不著,但也什么都想不起來。
忙碌的生活像是一個空洞,越掉越深,越深越聽不見“遠方的哭聲”。
“遠方的哭聲”直擊人心靈的詞匯。
記得我工作第一個月,跟隨領(lǐng)導下鄉(xiāng),路過一個村,長滿雜草的土坯房,黃土鋪道的小路上偶有一個彎腰的老人蹣跚前行。村里有一處小高臺,它的高度大約與下面的土坯房屋頂持平,高臺上有一座木構(gòu)建筑,屋頂已坍塌一半,后墻已消失,穿堂風吹得前門“啪嗒啪嗒”的響。
我站在它面前,心中五味雜陳,
它知道自己的處境嗎?
它傷心嗎?
它痛苦嗎?
它需要我的幫助嗎?
它靜穆無言,依舊“啪嗒啪嗒”“啪嗒啪嗒”……
這個場景成為了我職業(yè)生涯中的警鐘,它無數(shù)次的在我腦海中敲響。
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”這是人最本真的情感,也是人最難得的情感。我們常說某件東西是有情感的,其實不是它有情感,是我們賦予了它情感,比如一件元青花,它胎體厚重,造型圓潤飽滿,構(gòu)圖層次分明,多而不亂,筆法流暢有力,釉色深沉等等...
這些美的賦予、傳承、描述都是人創(chuàng)造的,一旦它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,它就凝結(jié)了無數(shù)人的心血,我們不僅創(chuàng)造了一件器物,我們也將我們的思想用一件器物實實在在的表達了出來,從這一方面,我們與這件器物是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的關(guān)系,這種關(guān)系不因隨著它的第一個賦予者或描述者的離去和消失,我們應(yīng)當把這種共情的內(nèi)在邏輯及共情的感染力傳承下去。
如果我們擁有了這種共情力,那么救名畫還是救小貓還需要思考嗎?